Monte笑嘻嘻

【谭赵】有所不为 13

13.


谭宗明到医院的时候,赵启平坐在边上排队——感谢上天他还有座。

“我接到电话。”谭宗明停下来才感到浑身的汗冒了出来。

“什么?”赵启平皱着眉头,抬起头来,“什么电话?”

“院长给我打的电话,他说你晕过去了一会儿,现在醒了,他们把你送到这儿,然后在你的电话里找到最近打给的人——是我。”

“所以你就过来了?”赵启平脸色惨白,笑起来却仍好看得很,“有点儿感动。”

“是。”谭宗明脱了外套,解了领带,“放了一个参议员鸽子,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感动。”

“我其实没事儿,你回去吧。”赵启平伸出手去推他,谭宗明把他的手阖在掌心里,指节清瘦,握着手很硬。

“我重新约了时间,回去也没用。”谭宗明道,“你怎么不舒服?”

“我估计胃痉挛?先等着吧,在排胃镜。”


谭宗明看了看走廊里的人,又看了看表:“你这等了起码半个小时了吧?”

“差、差不多吧……”赵启平疼得说不出话,抓着他的手。谭宗明的手很软——据说这种手是有福气的。他疼得难受,抓着手玩,当做转移注意力了。

“你现在能走么?”谭宗明任他摆弄自己的左手,右手摸出手机来。

“干嘛?”

“挪地儿。”谭宗明的1号键从来都是Lisa。

“挪哪儿?”

“私立。公立这你还没死就等着吧,你一学医的不知道?”

“乖乖,私立,哪家啊?”赵启平一面笑一面胃疼,看上去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我选的那个package挺坑爹的,就只包固定几家,怎么着?你们公司医保还包家属啊?”

他捂着胃,弓着腰,抬起头来,满脸苍白的笑,眼睛里倒是打趣的神色。

“你算哪门子家属。”谭宗明又好气又好笑,在他脑袋上轻轻抽了一下,“何必给我省钱,指望我给你写进遗嘱啊。”

“是啊,我能分到多少?”赵启平一边笑一边扶着墙站起来,“没事儿,我能走。”


私立医院说不上门可罗雀,但比起公立医院的兵荒马乱实在也好上许多。赵启平对自己的判断是对的,胃痉挛还有点胃溃疡,安排一个介入,赵启平进去的时候老严打了一通电话过来。

谭宗明走到走廊里,接了电话。

“你今儿没去见他?”

“我临时有点私事。”

“因私废公,不像你的作风。”

“我检讨。”谭宗明不打算细谈,“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可以见面说么?”

“我现在在医院,等下把地址发给你,门口illy见。”

“行。”


谭宗明挂了电话,忽然有点儿想抽烟。他戒烟有些时候了,现在却怀念起烟草的感觉,至少让他不要如此焦躁。他静下心思考焦躁的由来,答案犹如沸水中的一个鸡蛋,触手可得,但又烫手。


他进咖啡店的时候,老严已经到了。这人口味奇葩,抓着一杯美式也能喝得津津有味,叫谭宗明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老严还在一家律所当合伙人,搞起办公室政治斗争一把好手,不过阴沟里翻船,到底没加上名字。铩羽而归的时候,谭宗明把他找了回来,替自己做事。他的手段,谭宗明心知肚明,他那些小九九,谭宗明也能拨弄得清。之前邀请他一起回国,他就言不尽不实地说自己要安顿,天晓得他在纽约街头看上哪个姑娘忽然不打算做个风一样的男人。此番谭宗明回来,他又出谋划策起来,讲些心系祖国,愿共患难的屁话。

他和马丁不一样,马丁是搞技术出身的,人是桀骜不驯了点,不过胜在心思纯粹。老严这人就复杂点,总要确定了谭宗明快要能乾纲独断后,才动起回去的心思。这里分寸他把握得很清楚,如果谭宗明已经胜券在握,他回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如果谭宗明最后被老家伙们缚手缚脚,他压根就不会回去。心里清楚这次收购案的地位,也就格外卖力。


“不舒服啊?”等他坐定,老严关切道。

“我没事儿,一个朋友。”谭宗明道,“到底怎么了?”

“我和几个大学的同学聊了那个参议员提案的事,你也知道大选快了,这个当口有点微妙。”他摸了摸满是肉的下巴,捻了捻手指。

“你找我来,是为了批评我今早不该放他鸽子?”

“批评过去的事,没有意义。”老严摆摆手,“我和几个业内之前谈了,大概也会为这个case做一些努力,但是你知道,经济行为被政治解读也是很正常的。你们扩张的速度太快,美国人慌了。”

“你跟老吴也是这么说的吧。”谭宗明盯着他,“年初和万豪打收购战的时候,我见过他,他对着我把你臭骂了一顿。”

“大环境一样,我的结论当然没有太大变化。”老严反以为荣,“事实证明,他应该听我的意见。”

“我可不敢这么说,他有更长远的考虑。”

“你也应该有。”老严把杯底的咖啡一饮而尽。

“意思是,这次收购你觉得谈不成。”

“我觉得你该想些退路。”

“也替你想一条回国的路。”谭宗明的手指敲着桌面,“安迪呢?你和她说过了么?”

“投行就是替客户打工的马仔,我以为最终的结论应当和真正能拿主意的人交流。”

“我心里有数了。很感谢你过来给我交个底。”

“客气。咱们什么关系?”

“要你卖我得出很高价的关系。”谭宗明笑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

“你说。”

“安迪之前在福利院认识一个智障儿,他最近死了,确切来说,昨晚上死的。”

“我说我怎么清净到现在。”谭宗明叹气道,“她还好么?”

“不太好。她拜托我查过她那个在中国的弟弟,你记得么?”

“我记得。我也跟你说过,有消息先告诉我。”

“有消息。人,应该还活着。”

“有些人可以死,但是如果活着,最好得好好活着。”

“定义好好活着。”

“你衡量一下,如果安迪可以处理好,可以告诉她;如果你认为她没有能力处理好,我希望你保持沉默。”

“保持沉默可是美德,你不应当对我有这么高的要求。”老严抹了抹嘴,“我只能告诉你,让你来做这个道德抉择。”

“好,我决定了,不说。”谭宗明几乎是不加思索的,“这个收购案对于我很重要,我希望它的负责人保持绝对清醒。”

“乖乖,你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当做是夸奖收下了。”谭宗明站起来,“行,如果没事儿的话,我回去了——今儿的事别告诉别人。”


回病房的时候,赵启平在削苹果。谭宗明靠着门笑道:“削给我吃啊,你又没的吃。”

“削给护士吃,人家很照顾我。”赵启平切了几小块在盘子里推过去,“便宜你了。”

“你现在好点没?”

“挺好。本来也就没什么大事。”

“是么?医生可跟我说,幸好送来早。”

“早来嘛,痛苦小点。等嘛,也死不了。”赵启平道,“刚才你出去了?”

“啊,对,同事来谈点事,在门口咖啡店聊了一会儿——你找我?”

“没有。”赵启平盯着已经有点锈色的苹果边缘,“我没想到你会来,耽误你事儿了。”

“我也没想到。”谭宗明实话实说,“我一朋友说得对,恋爱使人愚蠢。”

“这个是有科学依据的。”赵启平笑了,“那不会耽误太多吧?”

“没事儿,我心里有数。”谭宗明舔了舔嘴,开解地拍了拍他,“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烽火戏诸侯的,这个你大可放心。”

“是么?你捧小明星的时候我可看不出来。”

“我捧什么小明星?”

“新闻上有说,电影节你还去了。”

“啊……那个啊,逢场作戏罢了。那片子是第一部合拍片,怎么着也慰问一下——我给你要了签名儿,就你喜欢那个女明星,叫……叫什么来着?”

“你连人家叫什么都不记得,还说给我要了签名。”

“我让秘书去要的,后来事儿太多,不知道放那儿了。下次,下次再要。”

“那还不如我自己去呢。”赵启平嗤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他以什么身份去呢?今天在医院,谭宗明言及自己,说是partner,那他们回去之后呢?他不禁看了谭宗明一眼,谭宗明也正看着他。

“你那地球仪买了没?”

“还没,有看中的样子?”

“不用了,我决定回上海。”赵启平望着他,“一毕业就回去。”


谭宗明往椅背上一靠,没说话。赵启平续道:“我有一个念头,可能不够成熟。”

“才有的念头,通常都不成熟。”谭宗明看着他,“与我有关么?”

“无关。”

“那我可以听一听了。”谭宗明笑了,“不基于感情因素的人生抉择才有讨论价值。”

“其实也很简单。我不想叫国内有一天也变成像这里这样,可是公立医院是一直缺人的——没道理放着家里的病人不去照看,反去别处找人生落脚点。”

“我以为你总有点无国界情怀。”

“当然有,但是事情总要一点一点从近处开始做。”赵启平眨了眨眼睛,“我其实是个脚踏实地的人。”

“不,恰恰相反。”谭宗明笑了,“做事的方式脚踏实地,但是心里总有点过于理想化的念头。其实很多事情——我是说医疗的问题——并不是一个医生可以做出多大改变的。不过从我个人角度而言,还是很高兴你愿意回国的。”

“真的?”赵启平笑道。

“当然,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以为这已经是你我很明确的共识了。”

“不,现在刚刚明确。”


既然打定主意不留美,也没必要拼死拼活。医生给他开了一个礼拜的假,他也就窝在家里联系一下上海的医院。他懒得下床,窝在床上,电脑放在膝盖上,很快就因为散热不畅突然关机。谭宗明的书房里有一台外星人,和公司无关,连密码也没有。赵启平把电脑反过来放在桌上散热,终于不情不愿地披着睡衣过去。


刚一开机,赵启平就在桌面上发现了点有趣的新东西。


“琅琊榜?”赵启平好奇地双击了那个熟悉的图标,卷轴慢慢展开,跳出登录界面。


用户名:你爹突然

密码:******


赵启平楞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点下去。犹豫再三,还是关掉了窗口。


他有些怀疑这是不是巧合,更加怀疑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个号。是从一开始就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接近?亦或者只是无数生活巧合中最浪漫的一个。

比起直接登录一探究竟,更君子的做法似乎应该直接同他开诚布公地说清楚。


他给谭宗明打了一个电话,不过很不巧,谭宗明在开会,手机处在静音模式,根本没听见。又或者,即使他听见了,也绝不会停下手里的事来处理这通电话。


“卓越不是目标而是标准。”谭宗明轻轻地把报告放在桌上。空阔的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巨大落地窗外灯火辉煌。希望并没有让这座城市沉寂下来,沉淀了白日的矛盾和喧嚣,只等着一个恰当的爆发时机,“这句话我在招你进来的时候就说过,记得么?”

“我记得。”

“失误,是会有的。14年GS对Tibco的杠杆收购是前车之鉴,没想到业内还是前赴后继啊。”谭宗明望着她,“既然无法维持专业水准,我只能提出换人了。”

“我能够保持专业水准,数字是我的强项。”安迪刷地站了起来。

“对,在你的强项上,出了4亿美金的估值错误,需要我指出它的严重性么?”谭宗明顿了顿,和缓了语气,“我知道你最近精神状态不好,但是你打算怎样?让那件事一直成为你精神上的不定时炸弹?那么你总有一天要带着你的客户和你一起同归于尽,这样一点儿也不专业。那只是一个陌生人,和你弟弟没有一点关系……”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安迪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谈论这个问题,更不想和谭宗明来谈论这一点,尤其是在这样一个节点,“因为一个小男友放了参议员的鸽子,使整个收购进程滞后,你确实非常专业。”

她站着,谭宗明坐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谭宗明也抬起眼,看着这个今年大概第一次怒气冲冲的老朋友。

“哈,在这埋伏着。”谭宗明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越过桌子,拨通了公司的内线电话。

“Put Yan on.”

“……eh……I‘m sorry, Mr. Yan is on a business trip. Would you mind leaving a message?”

“Make sure that the one next to you get it very clearly: Yan,you are one hundred percent son of a bitch.”

电话那头Christina把听筒送到站在边上的老严那里,他食指划过自己的喉咙做了一个自杀上吊的动作,决定提前放自己和可爱机灵的小秘书下班。


挂了电话,谭宗明拉过椅子又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


“第一,你没有任何立场和资格指责我。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并且提出了另外的解决方式,它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地拖延进度、造成损失,即使有,我作为客户,也作为最高决策人,也打算承担。比起你在这份报告上犯的错误,孰轻孰重,我想你知道怎么衡量。

“第二,我比你更理解尽职调查的范围和作用,我以为,我的私人生活还不到能够影响这件案子的地步。所以,不论你基于怎样的理由,这件事你越界了。

“第三,如果你我二人没有任何私人交谊,你没有任何资格站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谭宗明平静道,“以上三点,你同意么?”


安迪的手扣着桌沿,几乎要把指甲刻进缝隙里,又慢慢地松开。

“我同意。”

“非常好,至少基于这三点共识,可以坐下来谈。”谭宗明盯着安迪身后的椅子。

安迪感到自己的气势被一寸寸地打压了下去。投行里做到这个位置,没有谁浑身上下的细胞里不大写着Aggressive——至少他们都通过了最初的性向测试。她厌恶这种被人强行碾压的感觉,但又不得不低头于事实:谭宗明说的在理。他们都犯了错误,但她更严重,并且有任由怒气引导她行为的倾向——这是非常糟糕的事。


她坐了下来,甚至喝了一口谭宗明推过来的水。

“作为你的客户,你曾经的上司,我提出让你停职留薪,你有异议么?”

“有。”

“那么,作为你的朋友,我认为现在是合适的时机,跟你坦白一件事:你弟弟还活着,在中国,离上海不远。”

“他还好么?!”安迪追问。

“你还好么?”谭宗明盯着她。

“对不起,我失态了。”

“现在对于我的决定有异议么?”

“你也是在这儿埋伏着。”安迪如同一只泄了气的刺海胆,萎缩在她那套昂贵的西装战袍里。

“这件事我会做得有些过分,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谭宗明平静道,“眼下只是停职,很快公司会建议你离开,因为你差点搞砸了这桩交易。我也会因为这个原因,叫停收购,立即回国。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休息一下,等你准备好了,我欢迎你来盛宣。”


谭宗明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转过身,打开会议室的门。


“一轮募集的资金已经到了对么?”安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谭宗明的背影停在会议室的玻璃门前,仿佛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

“对,效率很高。”

“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决定叫停收购的。”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谭宗明关上门,转过身来,“在你犯错之前。”

“如果我没有犯错呢?”

“是人都会犯错。”谭宗明平静道,“只要不是我。”

“对不起。”

“怎么?”

“我错了,你这种人,确实、从来不会因私废公——眼下,就且先当做一件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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