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e笑嘻嘻

【谭赵】有所不为 20

20.


赵启平眼睛又大又圆,听到那句话的赵启平,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

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把脸埋到枕头里:“做梦吧,嗯!做梦!”

“没跟你开玩笑。”谭宗明见他这鸵鸟心态,又好气又好笑,敲了一下他后脑勺,“我认真的。”

“烦不烦……我明儿还上班呢!”赵启平哀嚎一声,去抓手机,“没人给我打电话啊。你想,我爹要是知道了,我妈一定会知道,我妈要是知道了,我现在电话都被打爆了。你别吓唬我了成不成?”

“这个应该是你爹的号码,他八点多钟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没接到,刚才我打回去,通了,我就说了一句话,那边就挂了——这无论如何都不会是来和我聊我爸的身体吧。”谭宗明把手机递给赵启平。

赵启平攥着手机,骨节发白,沉默半晌,抬眼看着谭宗明:“你觉得布宜诺斯艾利斯怎么样?”

“我觉得不错,直升飞机就在楼顶。”谭宗明摇摇头,“别贫了,我是无所谓啊,你可是大难临头。”

“诶什么叫你无所谓?”

“我爸知道,不过他觉得不长久,所以不会插手我。”

“什么叫不长久?”

“我觉得这不是你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谭宗明盯着他。

“对对对……现在比较惨的是我。”赵启平脸色惨白,“我这几个礼拜不能回家了,不然迟早要给我妈逼问出来。”

“说真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和父母说这件事。”

“没有。”赵启平斩钉截铁道,“坚决不可能。”

“我个人认为如果你留在国内,一直瞒着难度很大。”

“我一开始就玩玩啊,谁特么知道上了你这艘贼船。”赵启平两眼放空,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啊啊啊啊啊怎么办!”

“我觉得吧,你也别慌,现在至少还没有连环夺命call,说明你父母应该还在纳闷。你如果现阶段不打算出柜的话,我建议你不妨分个手,装个情伤什么的,也挡挡那些个小姑娘。”谭宗明摸摸他的额头。

“什么叫不妨分个手?”

“如果说,你父亲认为这个电话是你女朋友的,但听见我的声音是个男的。我觉得二老思维没那么超前,你干脆就装作不知道,回头说和女朋友大吵一架,然后分手,目前不打算谈恋爱,一副要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我觉得这种情况下令尊令堂应该觉得你好好活着就行。”

“你这什么馊主意?”

“它很好地解决了你眼前的主要矛盾啊,哪儿是馊主意?”谭宗明笑了,“当然,如果你的主要矛盾和根本矛盾不统一,我也爱莫能助。”

“我总觉得你在挖坑给我跳。”

“我如果真挖坑,你跳么?”

“傻子才跳。”赵启平往枕头上一倒,闷头睡觉。


他心里已有计较,不过不想同谭宗明说。谭宗明也晓得小家伙主意定了,也不多言,去洗了澡回来吃了药睡觉。谭宗明飞来飞去,身边备着褪黑素,吃了便睡,至少能保证一定的睡眠时间。赵启平却没有这个习惯,他不愿同谭宗明讨论这个问题,又睡不着觉,听见身边很快就响起平稳有节奏的呼吸声,知道这人已经进入深度睡眠,莫名地生气。

闭着眼睛数羊,数到三千多只,还是睡不着。翻个身过去,瞧见谭宗明陷入枕头里的脑袋——他先前也没觉得这家伙脑袋这样大,或许也正是太大了,才藏了一脑袋的算计。


谭宗明问他跳是不跳,乃是废话,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是赵启平的习惯,此等大仁大勇留给电视剧里爱到奋不顾身的痴情男女才最适合不过。他当然可以用谭宗明的方法,把眼前之事应付过去,撑得两三年,等父母心意转圜,或等他们分道扬镳。他曾试探父母的态度,二老对这个社会话题也有讨论,其结论乃是大公无私地对人社会主义,对己资本主义,末了还问上一句“怎么忽然说这个话题”,赵启平也毫不犹豫地让凯文背了锅:“凯文跟我说他是。”

据说寻常人第一次撒谎都是从写作文开始,赵启平的第一次撒谎要更早一些。一年级,第一次数学作业拿了良,犹豫了半天不想带回家,就撕了喂狗。那次作业不需要家长签字,他也从未和父母说起过那份作业的存在,在他父母心里,他的一年级数学是全优的。这件事如秋日凉风,在那年寒假的鞭炮声里消散在记忆深处,深夜里忽然铺面而来,满眼一个鲜红的“良”。


这个“良”字像是一把锁,锁住了他这些年有心无心说过的所有谎言。后来他其实不会直接说谎,但会有选择地隐瞒一些事。第一次收到情书,第一次早恋,与人打了一架还打赢了,拿过一个B,未成年喝酒,没到21岁的时候就进了一次赌场,去约炮,试试同性性行为,交一个男朋友,与他同居,桩桩件件,其实父母都不必知道。他敢打包票,他亲爱的父亲母亲大人一定认为他至今对性最深刻的认识就是偶尔在他房间里看到的A片。

一切的一切都维系着一个漂亮的谎言,就像他每次出现在父母面前那么漂亮。


别人家的孩子终归也是某些人自己家的孩子。


他有意无意地维持着这个形象,为了他自己,也为了父母。父母有他们自己热爱的事业和生活,但赵启平心里清楚,连条狗都不愿意养的父母最大的成就是他这个儿子。父母最善良的虚荣心从来都和对子女的爱紧密相连,并且严禁任何人指出。他感到透不过气,又不能完全丢弃这重量,否则他将如一只氦气球,飘到万米高空,炸得粉身碎骨。和谭宗明的关系对于他而言也是一种透气,脚踏实地的生活,离经叛道的恋爱,这是他完美的双全之法。至于最后将走向何方,他有过无数形色各异的猜想。


他感觉自己正变成一只巨大的甲虫,忐忑不安地迎接最后那个忧伤的微笑,在他的胸口划上十字,愿上帝保佑他。


他扭过头看谭宗明,他还在睡觉。这个人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还这样遥远。他代表着另一个赵启平无法到达的极端。

世界上所有被道德和伦理困住的都是中间人,最上不顾忌,最下无暇顾及。谭宗明是人上人。他有的是压力,也有的是释放压力的出口。这个人完全地掌握了他自己人生,在他大学毕业以后,无论是留是走,买方卖方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家里人再也不能用任何手段影响他——感情和期望也不能。但对于赵启平而言,一句可能听到的“你真是太令我们失望了”就足以击溃他。

由此更生出憎恨和嫉妒。

他修长的手指放在谭宗明的脖颈边。如果生活只是游戏,他把他杀了,然后自杀在这儿。两个人穿着统一款式的睡衣,躺在同一张床上。明天先发现他们的会是Lisa。她会处理好一切,或许那时候父母都不一定知道这一段诡异情事,实在一了百了。


他盯着谭宗明的脸,忽然想起他在游戏里第一次见到他。

亏本的买卖,第一次开始就是。用谭宗明的话说,有时候要及时止损。他的手指贴着谭宗明脖颈上跳动的主动脉,血流缓慢,呼吸平稳。


然后他在黑暗里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至少该先让我把名字加进遗嘱对吧。”

赵启平吓了一跳,收回手来:“你没睡?”

“本来睡了,你翻身我就醒了,这药对我越来越没用。”谭宗明笑笑,“比起和父母坦白,还是自我了断更容易对吧 。”

“我不会说的,不会有那一天,我早就决定了。”

“那你应当采取我的建议。”谭宗明眯起眼睛,“可是你不甘心。”

“我怎么能甘心!”黑暗里小家伙沉默了半晌,忽然发了火,推了他一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爸看人准,你确实沉不住气。”

“所以呢?”

“你年轻,所有的对手都可以熬死他们。”

“这就是你的方法?”

“时间最好的武器。”谭宗明望着他,伸出手去拍拍他,“你需要有点耐心。他们终有一天年老力衰,那时候你会是主心骨。”

“你根本就不明白。”赵启平拨开他的手,“我要回家一趟,现在。”


他的手被人一把攥住,捏得他生疼。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他一眼,谭宗明已经坐了起来。他用指节敲了敲额头,疲倦地叹了一口气:“你今晚是不打算消停了——我的过,不该告诉你听。”

“这其实由不得你决定我该不该知道吧。”赵启平挑了挑眉毛,“我要回去说清楚。”

“我可以知道你深夜回去打算说什么么?”谭宗明盯着他,“有些事情不是一个动作,而是一个过程。你如果想告知他们,打个电话,发个信息。但这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是一个接受的过程,在接受之前必然会经历一个阶段,怀疑、失望、憎恨等等负面情绪,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你现在没有准备好应对那些负面情绪。又或者我们猜想一下,你最后会退缩,说是一个测验什么的。然而这个测验本身对于双方都是考验,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你又何必做这种无谓的尝试?得到一个父母并非无条件爱你的结论到底有什么益处呢?”

“可我透不过气来。”赵启平抓着他,手指几乎要陷进他的胳膊里。他喘着气,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他有点儿想哭,莫名其妙地,似乎积累了二十多年的重压要离他而去。谭宗明正毫不留情地摧毁他花了二十多年时间构筑在身边的堡垒和囚笼,他将失去磨破脚腕的铁链,但也将在高空化作齑粉。正如暴发户愿意炫耀他们的狗头金链,他也愿意标榜自己洒脱又自在,因为这些都得来不易。他拒绝承认自己有时会觉得委屈,多么糟糕差劲的朋友,只要他们做一点儿好事儿,父母就高兴得过年一般。而他就得一步一个脚印,从学业到工作,再到家庭,桩桩件件顺人心意:天下竟然有这样不合情理的事。


“可我爱莫能助。”谭宗明拍了拍他胳膊上的手,“自己戴上的枷锁,别人谁也拿不下来。”

“哼。”

“你现在要回去,第一是因为你不冷静,想回去发泄这些年你自己给自己加的压力。第二是你怕我笑话你,因为你这个人太喜欢坚持不合时宜的东西,但又坚决不愿让我有一丝一毫地察觉我其实就是你想坚持的,这个事实本身就足够叫你自我怀疑了。我说错了么?”

赵启平没有说话,放下手。他的呼吸躲藏在夜色里,起起伏伏,如同一盏风中颤抖的纸灯。谭宗明在黑暗里揽过他,额头抵在他的鬓角,吻他的耳垂,闻他发间洗发水的气味:“你要知道,没人救你脱困,但是会有人陪着你。”


评论(35)

热度(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