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e笑嘻嘻

【谭赵】有所不为 24

24.


赵启平在车站等他,无端端叫他想到回美国那天。

那时候他远不如此刻志得意满,对赵启平却势在必得。而如今看他再次出现在人群里,竟觉得庆幸。

没有拥抱和亲吻,赵启平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手指蹭过他的手心。他握住了那只手,大庭广众地。赵启平愣了愣,看着他笑笑。他没有挣开那只手,只等谭宗明慢慢放开,皮肤离开皮肤仿佛经过了一个世纪。


“顺利么?”赵启平问。

“还好,你呢?”谭宗明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我之前心情不好,去看了心理医生。”

“然后呢?”

“然后被我爸妈知道了,如蒙大赦。”赵启平噗嗤一声笑了,笑到最后声音干涩,“就、态度大转变,觉得我上进了,知道错了,巴望着和私教似的,我去个十六堂课就能练出人鱼线,几次咨询下来保管药到病除。”

谭宗明在后视镜里看他,看他漂亮的眼睛里全无笑意。

“不容易。”谭宗明轻轻道。

“没完。我妈之前有点脑梗,经过数场毫无意义的辩论赛和科普讲座之后,成功进医院了……”

“别说了。”

“然后呢,我上班去医院,下班呆医院,就没完了你知道么?她就是死了也是我逼死的,但我要是死了,还是好儿子。”

“行了。”谭宗明呵止住他,赵启平猛踩一脚刹车,停在了高架上。

“下车,我来开。”谭宗明道。


交换了位置,赵启平栽进那张皮椅里,浑身都在发抖。谭宗明开着车,手心贴着刚换的皮套,汗津津的——方才赵启平的汗。


“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么难理解的,我是杀人放火了还是大逆不道了?”

“后者吧。”谭宗明道,“你不能指望父母能够理解你……”

“可那是我爸妈啊,你指望我能怎么办?断绝关系?断绝什么关系?你我的关系还是母子关系?”

“越说越过了。”谭宗明摇摇头,“我觉得你需要冷静一下。”

“我有时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人有这种感觉的时候离疯还早着呢。”


车里安静下来。赵启平头抵着玻璃,呼出的气在玻璃上凝成一片水雾,没怎么剪的头发蹭得水汽斑驳,像是纽约错综复杂的地铁网。

“纽约怎么样?”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没有之前好,就我一个人。”谭宗明想了想道,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小家伙脑袋抵在玻璃上,笑得肩膀抽了抽。

“有时候我是真想回去。”

“其实可以。”谭宗明看着他,“如果你觉得压力更小的话——但是我近年不会离开上海。”

“我就是一说,没道理因为谈个恋爱就放弃工作。”赵启平摇摇头,“对了,你还记得钱主任么?她回嘉林了。”

“哪个钱主任?”

“就是上次受伤的那个。”

“怎么回去了?胆子真大。”

“我们医院上次接收了一个脑膜炎的小孩儿,她好像打算回来,可能盛宣那边小孩儿家里支付不起吧。”

谭宗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看吧,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你说其实这么多人呢,也帮不过来吧。”

“人各有命。”

“你之前说,是想做成美国那样?”

“有这个打算。”

“那我们设想一下,这个最后发展下来,好医生都会集中在昂贵的私立医院,那其实起不到太多优化医疗资源配置的作用。没有说专家可以更多的考虑疑难杂症,普通的医生就处理一些日常的疾病——因为没道理有钱人才生疑难杂症——而且可能会恰恰相反。”

“其实要看你怎么定义优化资源配置了。”谭宗明道,“你觉得合适的医生处理相应的病例是最优配置,但是也有人认为合适的医疗服务得到相应的报酬才是最合理的配置,目的不一样,自然方法路径也不一样。”

“那穷人生了富贵病,就等死么?”

“保险和慈善。”谭宗明道,“我之前去北京考察,也和一个老朋友聊了这件事。我上次问你们院长,好像嘉林也有这个问题。你听过票贩子么?”

“黄牛?”

“有点类似,搞发票的。就是可以捏造疾病,一套给你包圆的。我打个比方,像北上广有很多外来务工人员,他们的保险一般是走新农合,因为各地资源没有共享,不是统一平台,所以核实起来需要到医院去核实,这个就很难了——所以其实有很多资源是被滥用的。马丁之前有提过做一个公用的平台,开放接口,医院、保险、政府部门和医药公司等等,于公于私,都是件好事。有保险的话,会减轻一些压力。”

“何不食肉糜。”赵启平哼了一声。

“反了你了。”谭宗明笑骂道。

“你觉得需要的人买得起他们需要的么?”

“你不能把需要政府解决的事情推给一个企业。”

“但是这个企业正在把事情往相反的方向推,现在是看不着病,将来就看不起病了。”

“那你想要怎样?企业要经营,医生也要吃饭,违背社会规律的善意是无法长久的。”

“我没想怎样,我就是心烦。”赵启平闭上眼睛,头靠着座椅上的头枕,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早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就特么不该回国。”


谭宗明没有再说什么,红灯处踩了刹车,终于有点儿苦涩地意识到他等待的那只鸟学会了飞。

他一直试图把赵启平从框架中释放出来,但最终都是自我解脱,从家庭从爱情。他的小家伙已经走得更远。

他一直拒绝承认在这段关系中是否有对于自己的年轻时候某些缺失的过度弥补,事到如今却开始反思他和父亲的相似之处。他反抗家庭,也同时反抗着谭宗明对他的影响。这个年轻的思想终将不受控制地挣脱一切桎梏,成为一个独立的灵魂。固然痛苦,固然怀疑,总是成长,总会成熟。

父亲选择等待,他认为这是必败的。那么基于这样的逻辑,他便不那么坚信自己的等待了。


回到家,上楼发现楼道走廊里堆了许多装修建材,乱糟糟的,回头看了一眼赵启平。

“这家装修快半个月了,估计要来人住。”

“什么情况?”谭宗明皱着眉头,“行吧,收拾一下,回陆家嘴——反正你父母也知道了。”

“……我收好了……前些天碰见庄学长,他说他有个朋友招租,房子我看了,还挺好的,就租了。”

“哪儿?”

“医院后头,一单间。”赵启平避开他的目光,也停住脚步,没有再往门口走。

“你什么意思?”谭宗明转过身来,“是不是我现在走进去,里面已经没有你的东西了?”

“其实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可以冷静一下。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了,我想自己一个人想想我的生活和工作,就不仅仅是出柜的事,我就是很烦,想冷静冷静,但是如果是在你身边,我觉得我会顺着你的思路走,理不清。”


他说得太多了。

赵启平现在有点后悔去车站接他。他该直接离开,悄无声息地,然而又不自量力地觉得自己能说清楚。他想抱他,然后说,我太累了,你让我喘口气吧。又觉得这样矫情——谁不累呢?可他也确实没法再支撑下去了。

多说多错,尤其是面对谭宗明的时候。他选择保持沉默,看着谭宗明扯松了领带,试图透一口气,在满是灰尘的走廊里来回踱步。脚印叠着脚印,他忽然想到那天北京下雪,他也踩过谭宗明的脚印。两人脚码一样,但他穿着运动鞋,要大一些,直接改了过去,直接改写了全部的花纹。


“这样的事,你应该和我事先商量,而不是通知我。”谭宗明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所以现在我概括一下我们的情况,你这算仁至义尽地送我回家顺带先斩后奏的分手通知是吧?”

“我只是说我想冷静一下,至少让我缓一缓——等我妈出院,我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谈——我现在跟你回陆家嘴简直是火上浇油,家里肯定要炸锅。我今天来接你叫他们知道也是又有说道。”

谭宗明的眼睛眯了起来,怒极反笑道:“所以我该谢谢你抽身来通知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启平。”谭宗明盯着他,“这世上的事总不会像你想得那么好,这是我大概比你多活了那么些年最宝贵的经验。”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侧开身:“进来,我当那些东西丢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要遇到问题就想着跑,我们慢慢想办法。”

“我要回去。”赵启平猛摁了几下电梯,晚上没人,叮得一声就开了门。

“站着!”


耗了这么久,谭宗明终于上火了。

之后的很长时间他都在反思自己那天晚上的情绪控制。来来回回,总在赵启平的身后看见父亲的脸。他通知他你得去英国,通知他回来,通知他种种安排。他终于能‍自己做主了,却迎来了父亲预言的结局。挫败与愤怒一起涌上,他有点失控。


“我再说一遍,进去。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摁了一下电梯按键,“你单方面通知我,我就得接受照做。恕我直言,你还不够资格。”

赵启平站在电梯里望着他,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压力从来不是他一个人有,而谭宗明也并非像他想得那样无坚不摧。这样的发现让他难得的兴奋起来,仿佛有什么可以刺痛他,叫他也一并痛苦一般。

“你生气我最后一个通知你,就像是你父亲最后一个通知你一样。”他盯着谭宗明,犹如一个孩子兴奋地玩起他捡到的一把冲锋枪,扣动扳机,血肉模糊。

谭宗明怔住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赵启平抓住机会,“你有家庭问题,所以你觉得家人是可有可无的,他们不理解也就不理解了。可是我不一样,他们对我很重要,我对他们也很重要。我知道这件事看上去很难,但我就是想要两全,我也相信我可以两全。我没有办法抛弃任何一端,希望你能理解我——如果你不能的话,那很好,你帮我做了选择。”


电梯门关上了,谁也没想着去摁。


花了十分钟的时间,他终于回过神来。给Lisa打了一个电话,安排人过来收拾。接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就什么也不做地站在房子里。他需要时间承认并且接受失败,然而他又无论如何下不了这个定义。

他成功了,在某种意义上,真正地释放了这个年轻人。然而这成功本身苦涩得难以下咽,如同他三十岁那年耀武扬威地回到北京,最后却在家宴后吐得一塌糊涂,十多年没说的话,和酒席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进了下水道,再也不必说了。


忽然想到一个许久没见过的人,也不知道他最后有没有等到有人带来山下新开的桃花。

打开了家里的两台电脑,一台他的,一台赵启平的,都还停在上次下线的地方。


系统提示:你爹突然 向您提出结婚请求,您是否答应

是。


洱海边舒展开的十里红绸,一个人看也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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