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e笑嘻嘻

【谭赵】有所不为 21

21.


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赵启平周一晚上回家吃饭。


父亲不在,只他和母亲两个人。没烧饭,母亲从大学食堂里打了几个菜回来,和他小时候一样。父亲那时候工作很忙,母亲是不做饭的,他堪称经历了三任厨房大师傅的手艺变迁,早已百毒不侵。本科去了香港,在瘴气和湿气里残喘5年,接着在纽约,忙得有上顿没下顿。偏偏谭宗明是个老饕,别的好将就,吃上绝不克扣。没确定关系的时候还假模假样地说些什么都好吃,如今却已经到了失饪不食的地步,总要好馆子才肯屈尊一试。赵启平跟着他吃了不少好东西,嘴也越发挑起来,虽做不到谭宗明这地步,但也能说出个优劣好坏。由奢入俭难,让他现在再回去吃大学食堂的饭菜,着实不会唤起什么美好的童年回忆。


赵启平摸不准母亲知道多少,也无法从她如常的反应里探知一二,只好闷头戳碗里的糖醋鱼。

“今天去看你钱姨了?”

“啊,去了。”赵启平点点头,“她好多了,气色也挺好的。”

“你今天上班怎么说的?”

“哦没怎么说,就今天和钱阿姨一起见了律师,就谈了一下——妈,钱阿姨要去盛宣分部?”

“她决定啦?”母亲扬了扬眉毛,“其实早就联系她了,你爸也是。应该医院的专家主任什么的都接到邀请吧。”

“想来是心寒吧,碰到这种事。”赵启平叹了一口气,“那我爸怎么说?”

“你爸还能怎么说?他又懒得挪窝,也不太喜欢私立医院。”母亲看了他一眼,“其实要我说,他那么大年纪了,私立蛮好的。环境啊,待遇什么的也不错,病人家属也有素质,没那么忙,你不是说在美国那些好医生都在私立么?”

“是倒是,但是贵。”赵启平扒了一口饭,“就基本上算垄断了吧,穷人根本看不起病,跟国内性质不太一样。我……我一朋友之前在美国,胃疼,然后搁公立快等到死都没排到,后来转私立了,贵出血,要不是来不及,还不如飞回来治。以我爹那脾气,我觉得他铁定不愿意最后走到这个地步。”

“那你呢?”

“我?”赵启平扒拉了几次碗里的米,“我如果喜欢的话,何必回来呢?”

“不是谈了个女朋友才回来么?”母亲笑了。


赵启平筷子一滞,心头警铃大作。

“谁跟你说的?”

“你自己说的呀,那天你没去,被女朋友骂了吧?”

“啊……嗯。”赵启平支支吾吾吃了几口饭。

“哪天带回来我们见见?”

“看情况吧。”

“其实也不需要条件多好,人踏实就行。”

“踏实?”

“对啊,你们互补一下。”

“我不踏实?”

“成日投机取巧的,哪儿那样多的好事一飞冲天,路要一步步走,台阶要一个个上。你现在看着好像飘在云上,什么都很美好,有没有想过将来怎么办?”

“您这好像话里有话。”

“妈妈是跟你说心里话,除了父母谁会跟你说这些话?”母亲望着他,“妈妈对你其实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就要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


赵启平感觉自己被鱼刺卡住了,喉咙泛上腥甜。


自幼母亲对他都是耳提面命,物质上充分满足,精神上绝不懈怠。他记得小时候搞奥数,考砸了一次选拔考,母亲捏着那张卷子,一字一字地跟他分析他最近哪里浮躁,哪里不踏实。他有一个错题集,把这些题目工工整整地誊写了,然后在边上一栏分析了自己的心理状态,用红笔写着“浮躁”和“不踏实”。奥数竞赛结束的那天,他背着父母把那张撕了。但从来都没撕掉那两个红色的词。

一切问题都可以归结到态度问题,他的工作恋爱乃至全部的生活,只消除了点什么差错,都是这段时间不够踏实。这话梗得他透不过气,但又无力反驳。愈是反驳,愈显得像是要给自己的气急败坏做注脚。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拒绝沟通。


谭宗明说他笑起来挺好看的,笑意从眼底满满的浮上来,看上去真诚得很——但是好看得很一致,一望便知是件久经沙场的战袍。倒是气鼓鼓的时候可爱多些,或者满脑子小主意又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时候,满头满脸冒着傻气,好似一蓬太阳花。

他的笑是在经年累月地家庭生活中练就的。这些东西如人饮水,他不知道是否别人的家庭也是如此。或许接受了太多的感情和期望,以至他对这些有点麻木。他说不好如何去爱他的父母,但他知道不能让人失望。态度问题给了他一个出口,不是他做不好,而是他不好好做。这样的借口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大大减轻了有时几乎能把人逼疯的无能为力。


然而母亲如今再习惯地提出不踏实这个问题时,二十多年的压力忽然全部反噬——他不是不好好做,而是做不到。


他得承认做不到这件事,向他的父母,告知他们他无法完成某一桩期望。


这个念头几乎刺穿他的喉咙。


最后的小半碗饭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支支吾吾地应了不知什么。


晚上谭宗明回来得很晚,早上醒了才发现身边的人已经在洗漱了。多年投行生活使得谭宗明对睡眠依赖很小,两三个小时就能精力充沛——尽管医生说这样死得早,但是相比于在床上碌碌无为睡懒觉的人而言,他自觉已经多活了几辈子。

今天有一个医疗管理的论坛,他有一位重要的客人要见。风声很紧,他不想惹麻烦,于是借着这个机会想找那位聊聊私人问题。嘉林是主要承办单位之一,赵启平长得好,年轻有为,海归背景,前些日子大出风头,院长也带着他去见识见识。


“可以啊,这是要提拔你的信号啊。”

“那当然。我这么优秀。”赵启平一边刮胡子一边道,“不过你去干嘛?”

“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那你就负责掏钱就行了。”赵启平笑道,“管理的事都是院长出主意。”

“那可不一定,大方向是我定啊。”

“那你打算往什么方向发展?”

“真要那么确定,今天讨论什么?”谭宗明笑了,上下打量一下他,“换条粗些的领带,这条太浮。”


谭宗明想见的人叫魏国强,卫生部办公厅的。

不过他想见他,倒不是因为公事。前些日子老严顺着安迪弟弟的线索,查到了魏国强这里。两人借一步说话,在会议室外某个偏厅里,老谭单刀直入地问了安迪的事。


“我是拜一个朋友所托,想问您是否还记得您不在身边的一个女儿。当然,如果确实觉得我冒犯了的话,我向您道歉,今天的事请当做没发生过。”

魏国强盯着谭宗明,沉默半晌,点点头:“我记得,她今天也在?”

“哦她不在。她只是托我问问。”谭宗明也望着他,“她现在过得很好,在美国。”

“那很好。”

“恕我多嘴,她有些心病——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解铃还须系铃人的。”

“阁下能查到我,应该对当年的事很清楚了。”

“看怎么定义清楚了。”

“我想我不出现,那段过去不出现,对她所谓的心病更有帮助。现在彼此的生活都比较正常,搅在一起,疯的不是我是她。”

谭宗明不置可否,扫了一眼魏国强身后的玻璃幕墙,笑了笑:“那就维持现状,天下太平,您说如何?”

“谭先生是聪明人。”魏国强含笑点点头,“最近盛宣的动作也很聪明。”

“说哪里的话。”谭宗明笑道,“一个大企业总要有些社会责任感的,谭某不过略尽绵力,真的要有个新气象,还得看今天到会的人。他们是在第一线的医疗管理岗,接触到、考虑到的问题肯定比我这个门外汉多,大家凑在一起讨论讨论,集思广益,也是好的。”


晚上吃了饭才回去,谭宗明喝了点酒,赵启平开车,谭宗明有点头疼,靠在后面。他在后视镜里望见赵启平,如同今日在玻璃幕墙上看见他的倒影。

“我和别人谈话,不应当偷听。”

“抱歉。”赵启平道,“我本来想找你。”

“没事儿。我就是提醒你。”谭宗明用指节揉了揉额头,“昨儿回家谈得怎么样?”

“我有个问题。”赵启平喉头动了动,“到底如何定义正常的生活?踏踏实实的,和别人一样?即使真相要掩埋一辈子?”

谭宗明睁开眼睛,望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小家伙,知道他最终和他预料的一样,没敢走出那一步。他并不意外,只同情他心里无数次的天人交战之苦,又实在困得厉害,闭上眼睛,没回答他。赵启平见他不答,只是阖目休息,不禁有些郁郁。


年来各回各家,各演各的父慈子孝。这次谭宗明自问要演得更真情实感一些。一家人去了海南,对老人身体好。赵启平则和父母留在了没有暖气的上海,誓死不离开空调房,干得嘴唇上火。自从那个深夜电话后,他不敢在家里给谭宗明打电话,生怕被父母听见。发微信过去,那边估计陪着玩,回得也总不及时,一来二去,一天如同撞钟,问了三遍三餐吃什么,似乎除此之外,再无可讲。


谭宗明是老板,时间更机动,一直在海南说要过了元宵节才回来。赵启平没得选早就开始上班了。他如同一个偷书贼,不敢在家待太久,怕被瞧出端倪,回了欢乐颂小区的家。空空荡荡一间房,仿佛一个倒扣下来的罐头,将他在里头闷成一条咸鱼。


正月十三,谭宗明给他打了第一个电话。

“在干嘛?”

“在家。”赵启平心虚地推开泡面,似乎怕那边又要训他瞎吃八吃,“看书。”

“上游戏。我在琅琊山。”


回国以后工作太忙,游戏动得少,已有出坑的架势。这一上去,金陵城里热闹非凡,叫他倒有些害怕,信息过载一般不知如何是好。满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坐骑系统完善后,满街都是肥马轻裘的少年男女,相约结伴出游。赵启平最后下线的地方是皇宫。站在台城上往下看,整个金陵恍如一片灯海。萧景琰一阵龙袍,金冠玉冕,站在最灿烂的灯影里,望着他的金陵,他的江山,他的太平盛世。赵启平不由得感叹:当皇帝可真爽。


开了飞行符上琅琊山,人倒是依旧不算太多,可能元宵节的活动这里不是主阵地,和金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四下悄怆幽邃,建模不够细致的野草一根根在夜风里战栗地往上戳,挺有点山中不知岁月老的架势。


赵启平这儿应该有个bug,戳蔺晨弹不出对话框,想来是工作人员放假懒得胡扯了。正想着,只见白衣刀客踏月色而来,手上提着一盏琉璃灯。

【你爹突然】:元宵节快乐

【山海不可平】:我去你还搞个灯?

【你爹突然】:今天出门我外甥说要买啊,我想想你们小朋友应该喜欢

【山海不可平】:滚

【山海不可平】:你才小朋友

【山海不可平】:没想到你还有时间做元宵任务,资本家是真闲啊

【你爹突然】:我哪儿有时间做元宵任务,开自动打青灯碎片熔的,意思意思,回去给你补

【山海不可平】:别介,你们场面人阵势太大,吓着我


谭宗明噗嗤一声对着电脑屏幕笑了,只见那边小医女转过身,面向深邃的沟谷。

【山海不可平】:咱们上次来这儿还是打蔺晨呢

【你爹突然】:嗯,差点没过去

【山海不可平】: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要问你!

【你爹突然】:问


他这么一打岔叫赵启平的气势泄了一半。


【山海不可平】: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你爹突然】: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就是逗你玩


卧槽。

赵启平骂了一句,又想起一桩旧恨。


【山海不可平】:靠……那你拒我求婚!欲擒故纵啊!

谭宗明哪儿还记得这一茬,尴尬地笑笑。

【你爹突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啊

【你爹突然】:补补补,来现在补

【山海不可平】:不要

【山海不可平】:跌了你壕的气度!改天去洱海!大宴宾客!给你放放血!

【你爹突然】:好好好


谭宗明忽然想起一事,干脆直接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等你闲下来,我们干脆就去趟云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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