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有所不为 08
08.
回纽约后，赵启平忙得脚不点地，许久没上网。谭宗明则在到纽约的当天，草草在机场吃了一顿，等飞机准备好，就直接去了湾区。
谭宗明有时会出差过来开会，他一直觉得湾区比纽约舒服，适合颐养天年，这是一个让身体和大脑同时年轻的充电所，金钱和智慧从没有在别处像在这里一样紧密结合，每一张美金都仿佛闪着天才极客俯视众生的光辉。出了机场，直奔马丁在亚瑟顿的家，他有个十年前购入的期权，如今到了行使的时候。
马丁这人姓马名丁，爹妈都是胡同里的，并无半点国际背景，本着最省事的方法，取了爹妈的姓当名字，合成一个洋味儿十足的中国名字。认识马丁是十年前，朋友介绍一个疯子向他化缘。在谭宗明家的露台上，撸了四斤羊肉串，干掉不知道几扎啤酒后，马丁把美国数得上名字的风投都骂了个底朝天——连同那个向他介绍谭宗明的家伙。他从谭宗明个人这儿拿走了一百万，并且砸杯子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马丁现在住在寸土寸金的亚瑟顿，养了三条狗和一只小乌龟，刚和漂亮的前妻离婚——感谢婚前协议——他保留了他的狗和乌龟。谭宗明觉得很走运，否则他将十分尴尬地面对一个他曾经睡过的一个封面女郎。
“稀客。”马丁从他的沙发上蹦起来，“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阿蛋。”
谭宗明跟着他走到一个巨大的玻璃缸前面，看着可能是历史上存在过的最豪华的乌龟窝，饶有兴致地研究了一会儿乌龟会不会滑滑梯，然后才开口道：“我不敢相信你的婚前协议居然只包括了乌龟和狗。”
“你要叫人随时陪你睡觉，总要大方一些。”马丁耸耸肩膀，“谁都跟你们似的，扣扣索索。”
“行，那你大方一点，直接点头答应，我就回纽约了。”
“啧啧，已经十年了？”马丁如梦初醒似的，“妈的资本主义卖身契还真一天不差。”
“你答应我的，我给你钱，十年后，你过来帮我做事。”
“怎么？回家领零花钱了？”马丁给他倒了一杯酒，“你喜不喜欢杜松子酒？”
谭宗明摇了摇头，马丁咧嘴一笑：“可我喜欢。”然后往谭宗明的杯子里加了半杯老汤姆金。谭宗明没说什么，接过来喝了一口放边上。
“我说为啥老把钱退回来，原来贼心不死。”马丁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反正你现在一无所有。”谭宗明望着他，“不如给我做CTO。“
“我和大大小小的投资人打了那么多场硬仗，你那套谈判技巧少来！”马丁跌回他的沙发里，翘起腿来，“我正在放假，也绝非一无所有，反倒是你有求于我。”
“对，我需要一个有技术背景，头脑清醒，且了解中国市场但压根没在中国待几年的混蛋，以水土不服为名，用些损人利己的手段给盛宣松松筋骨。”
“什么时候上班？”
“你如果愿意，我的飞机就在机场。”
“就喜欢和你们这种浪费钱的土豪做朋友。”马丁笑了，“不过我还有四个小朋友，它们入境的麻烦很大，等我给他们搞好手续，我就立即回——”
“上海。”
“不是北京？”
“北京盘根错节的，等我自己回去收拾吧。”
“诶，就算是上海，也总得给个尚方宝剑啊。”
“在你邮箱里。”谭宗明向他伸出了手，马丁拍了一下，没握，还是老样子。这让谭宗明十分放心。
“好了，公事谈完，吃饭去。”马丁道，“难得来一趟，别急着走。”
“明天有个会，还得回纽约。”
“就吃顿饭，冰箱里还俩三明治，我带你见识见识我的宝贝们。”
马丁的宝贝在他的车库里。这套房子是他找人设计的，后院宛如一个车展现场。他喜欢车，尤其是帕加尼和柯尼塞格，什么颜色扎眼就买什么颜色。炫耀似地向谭宗明介绍了一遍后，他吃完了他的三明治：“漂亮吧？”
“小年轻玩的。”谭宗明道。
“送你了，利息。”
“你不回美国了？”
“不回了。”马丁抖抖手上的面包屑，“替我好好照顾它们。”
谭宗明扫视了一遍车库，目光落在一辆银色的柯尼塞格上：“那我送人？”
那车可真漂亮，仿佛一把银色的手术刀。
马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啧啧，恋爱了。”
“一句话就说行不行。”
“行——送都送你了，你送谁是你的事——算份子钱。”马丁凑上去，“看不出来，您也这么大方。”
“慷他人之慨。”谭宗明笑道。
“要完，我看你要完。”马丁咂了咂嘴，“别的都是身外之物，股权你可得握紧了——肺腑之言。”
“哪儿那么多话？”
“信不信在你，恋爱使人愚蠢，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回来的路上，他想给赵启平打个电话，问他到家没有，又想他估计要倒时差。飞机上只他一个人，和往常倒也没什么分别，无端觉得空荡。
恋爱使人愚蠢。马丁的话再次响在耳边。像是存心证明这句话的谬误，他打开电脑，打算办公。把晚上开会的纲要看了一遍，听Lisa汇报，和安迪打了一个视频电话，离落地还有2个小时，他打开了游戏。
一登录就看见消息框闪个不停。
系统提示：山海不可平 向您发出了求婚请求。您是否答应？
否。谭宗明嗤笑了一声。
他飞回金陵城，一路至上台城。屏蔽了其他玩家后，萧景琰的身姿就明显得很了。他站在皇帝边上，俯瞰他的帝国都城。谭宗明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在找一处空阔落雪的街道。
恋爱使人愚蠢。
戳了戳萧景琰，接了任务。满了80级后，就可以在萧景琰这里接任务。分三种，平叛、巡边和寻人。平叛和巡边任务都很麻烦，对于组队有要求。平叛要求至少队伍中有两个赤焰军和一个悬镜司，而巡边要求更高，纯至少三个悬镜司。
赤焰军主打物理高输出，而悬镜司多是高敏的刺客，一支队伍最多5个人，这样一来，控制系和奶妈霸占剩下两个，而法术系的妙音坊和终南山就这样常常被拒之门外，搞得这两个门派怨声载道，论坛上骂声一片。官方做出的解释是：政府工作，外聘人员数不得超过在职公务员。
谭宗明其实懒得组队，他已经足够强了，还足够有钱，除了那种难度较大的副本，这种日常任务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于是也就接了一个寻人的任务。
谭宗明有时候特别想吐槽这游戏的不合理。天子寻人，易如反掌，居然还要拜托玩家，还做出一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实在不合逻辑。堂堂天子，如果想找一个人，不论是市井还是江湖，都不是难事。
不过吐槽归吐槽，游戏里的寻人步骤是这样的。萧景琰会给你第一个提示，与一张地图。根据地图，找到相关的NPC，完成他们的要求，就能获得接下来的线索。如此两次，就能找到萧景琰要找的NPC，跟他对个话，告诉他皇帝找他有事，就结束了。黄金、材料和装备也会自动发给玩家。国家最高领导人亲自下达的任务，送的材料通常都很不错。比如这个任务一定会送凤凰尾羽，而凤凰尾羽正是打琅琊套里那个九命护戒的必备之物。
琅琊榜OL里，只要玩家开着决斗状态，那么随时就可以进入1V1决斗模式，不用进入PK场。PK的话切磋为主，不影响经验等级。而决斗，只要被杀掉了，自动掉一级经验给对方。谭宗明一身亮瞎人眼的琅琊套，没那个不长眼的找他决斗——除了欺负他初来乍到把他干掉的赵启平。而九命护戒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它用了9根凤凰尾羽，所以玩家可以在决斗中死9次而不掉级。9次用完，这个戒指也就消失了。
由于这一特殊属性，九命护戒深受高等级玩家的欢迎，毕竟掉一级大半个月就白干了。
萧景琰的第一个提示说是个江湖人，给了张地图，直指城内大将军府。大将军府里，已经成了将军的列战英背着手站在堂里，仍是一副睁不开眼的样子。
“阁下所寻之人，末将确有些消息，然而眼下公务缠身，无法抽身。”
“不知在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么？”
于是，堂堂朝廷大员居然要拜托一个江湖白衣收拾京城流寇匪首，谭宗明也是服气。一共五个毛贼，东南西北各一个，还有一个四处流窜，谭宗明骑个熊猫四处溜达，城内在下雪，玄武湖结了冰，屏蔽了所有玩家的石板大路上空阔无人，叫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北京时的情形。
他没玩过别的游戏，不知道赵启平说的是否也是此处。事实上，他连这个游戏的地图尚未全部探索，更不知是否还有别处与这里相似。他手上停下，想着会不会他也玩着这个游戏，在这个服务器，或者在别的，后者的概率更高。那么不同的服务器之间是否如不同的平行宇宙一般。作为游戏公司的监管者，又是否可以在无数的平行宇宙后，看这些站在同一地点的人相互擦肩错过。
马丁说恋爱脑使人愚蠢，他认为这话对也不对。感情会麻痹他的理性思维，但同时激活了他所有的感性细胞，这些奇思异想他之前很少有，最近却越来越多。
打断他遐想的是劈面一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苦心寻找的匪首就这么撞在他手上。谭宗明二话没说，抡起长刀，跃起一步，一朝力劈华山，气浪翻涌，特效烧机。小毛贼，也还是任务第一环，没啥出息，三下五除二收拾了，掉落了点儿塞牙缝的碎银子和一个脏兮兮的小包裹。
回了列战英府上，他打开包裹，建模没细做，白乎乎的一个团子，要么是个瓶子要么是个哨子。列战英收下那东西，给了点钱，然后指了一条往终南山的路。
终南山也是可投靠的门派之一，论坛上戏称为嗑药观。这个门派和妙音坊对应，只收男玩家，都是搞法攻的，皮脆速度慢，但是一旦吟唱完成，极是要命。不过由于速度太慢，搞PK不太给力，玩得人不多。妙音坊只收姑娘，但是门派衣服好看，招式曼妙，网罗了一大批女玩家。
终南山云山雾绕，云雾深处是道馆，道馆最深的房间里站着观主和再次修行的言阙。言阙这个人也亏得设计者还记得，他的主要任务其实是主线剧情中送琅琊榜书页碎片的，还得和他那丹炉子里跑出来烟雾迷魂阵打上一场，一反所有法师的脆皮属性，血又厚又耐久，生生要把人给磨死，恶心至极，当真是谁活到最后就算赢。不过谭宗明是代练的，所以看到言阙并无甚恶感，反倒觉得这建模还挺顺眼，青白道袍，也不知道要跟谁划个清白。
言阙这人多半是在道观里丹药磕多了，说话颠三倒四，谭宗明懒得看，连敲了几下回车，总算接了任务，要盏青灯。下山路上时有成了精的丹药炉子和手提灯笼，打掉20个就能获得足够的青灯碎片，放锻造炉里熔一下就成。谭宗明下山放了个荧惑之烛引怪，坐在大石头边等怪。远望山谷内云烟缭绕，恍如一条长江自天上而来，填山塞谷，水波涛涛。身侧雾中光亮忽而大盛，白衣刀客从石头上跳下来，横刀于胸，引刀待发。
来了十二支扭着腰的灯笼，一颠一颠地扭着屁股，谭宗明提刀而上，放了一个群攻的大招，有两只没在攻击范围内，上去补了两刀。又放了一个蜡烛如法炮制，凑齐了二十个碎片，熔了盏琉璃宫灯，预览界面里，走马灯似地会转，倒也十分精致。上山交给言阙，他收了灯，放在他身后的雕花木龛上，开始咳嗽吃药，好一番做作，才告知那最后一处线索。
言阙的手拢在袖子里，盯着那战走个不停的走马灯：“世事如灯，你瞧这马片刻不停，一世往前，殊不知都是原地打转……咳咳……世人奔忙一世，到底有何意趣？”
有何意趣？谭宗明笑了笑，所求若是原地打转，那也不算毫无意趣，所得为所求，有何不好？无非是世人不知自己所求为何罢了。不过言阙出身名门，前朝权倾一时，如今退隐终南，优哉游哉，若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那说这番话也实在有些无病呻吟的意味。
忽然想起那日在飞机上，赵启平问他所求者为何。他没明确地回答，也无法明确回答。他对于事业有明确的规划，对于人生，他需要把他的人生从事业中剥离出一部分来，再细细思考。
不过系统是死的，玩家只能按照系统设定应上几句，只见那言阙背过身去，推开窗，将那盏琉璃灯丢进了深谷。背对着玩家道：“前事不必再提，你所寻之人只怕也是如此想的。”
“敢请言侯示下。”
“此人身在绝顶，不理俗事，恐难一见，此去当心。”
说罢送了些药材和一张地图剪影给他，都是些止血的。谭宗明端详了片刻那剪影便认出是琅琊山。游戏中设定如果已满99级，在蔺晨那里打过了觉醒任务，便能直接用飞行符飞至琅琊绝顶，而一般玩家都没开启觉醒任务，不得不走琅琊竹海上山，竹海中的怪多是等着上山与琅琊阁主一较高下的江湖人，武功高强，是个练级的好地方，对于低等级的玩家而言，也比较危险，不可擅闯。谭宗明级数已够，直接飞到顶上，找蔺晨交了任务，告诉他皇帝老儿有请，蔺晨也真硬气，回了句知道了，倒也没说去不去。左右奖励到手，谭宗明也懒得理那许多。
一轮任务做掉，他正打算下线，谁料好友栏一行提示蹦了出来。
系统提示：您的好友 山海不可平 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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