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有所不为 14
14.
谭宗明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小家伙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从背后伸出手去，在没有发胶的头上揉了一下：“打了一天游戏？好点儿没？”
“生龙活虎。”
“工作联系得怎么样？”
“差不多敲定了。”赵启平一边操作着他的号跳过水塘，一边道，“正好我一个学长说他们医院的海外人才引进计划，说我条件都符合，应该没什么问题。”
“姓庄？”
“你怎么知道？”赵启平让小医女停在一处安全的地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高我好几届呢。”
“基金会之前在谈追加今年科研经费的事，我见过他一面，他当时跟我说过这个计划。”
“你的基金会今年要追加科研经费？”
“对，当然，也会寻求更进一步的合作。”谭宗明点点头，“下周末有一个活动，基本上每年我差不多都会在这个时间搞一个聚会，要不要一起。”
“我？”
“对，很多医学界的人，应该也有你的老师。”谭宗明想了想，“具体我不记得了，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让Lisa给你复制一份名单。”
“说真的，我并不是很希望……”赵启平面有难色。
“作为朋友出席。”谭宗明笑道，“眼下对于我也不是合适的时机，回去还有硬仗要打呢。”
“那好得很！去。”赵启平也笑了，“着装要求是？”
“White party。”谭宗明道，“正好明天我也有空，咱们出去逛街的时候挑两件。”
“你没有白衣服？”
“有。”谭宗明得意道，“但是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今年健身有成效，我瘦了。”
“那真该大吃一顿犒劳一下！”赵启平把电脑放在一边，“我们出去吃点有味道的东西吧。”
“如你所愿。”谭宗明把另一只手的保温桶放下，“今天我们见点荤腥——鱼片艇仔粥和皮蛋瘦肉粥，你喜欢哪个？”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赵启平泄了气。
“跟你讲点开心的。”谭宗明摸了摸他的耳朵，“今天你可以吃点咸鸭蛋。”
两个人对坐着喝粥。谭宗明家里有规矩，吃饭饭桌上不说话。赵启平也吃得生无可恋，两人倒是都默默不语。蛋黄不太好消化，但他还是动辄就挖上“最后一勺”，生生消灭了一个流黄的咸鸭蛋，剩下蛋白推给对面：“节约型社会嘛。”
谭宗明瞪了他一眼，把鸭蛋推到了一边。又自己敲开了一个，运气好，双黄蛋。赵启平羡慕地咂嘴，谭宗明把鸭蛋握在手里，悠悠道：“人各有命。”
“这玩意胆固醇高。”赵启平严肃道，“对你身体不太好。”
“死了埋我。”谭宗明挖了一勺流油的蛋黄放进嘴里，扬了扬眉毛，“说起来，我这几天真是瘦了，一点儿荤腥见不到。等红灯的时候，看到街口买热狗的都很馋。”
“那你就吃呗。”赵启平自暴自弃地抓着勺子倒腾碗里的粥。
“想你可怜，陪陪你。”谭宗明看他这样子，忍俊不禁道，“你还年轻，别作死。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我这都奔向现代化了，早就朝闻道，夕死足矣了。”赵启平哀叹道，“我真是，过了这周，再也不喝粥了。”
晚饭后，他接着去打游戏，谭宗明站在沙发背后，压在沙发靠背上，越过他的肩，看他的屏幕：“这还打着呢？”
“巡边任务。”赵启平道，“满世界找强力输出，这年头暴力打手都去哪儿了……”
“你玩吧，我进去开个视频会，你等下记得洗澡。”
“行行行……”赵启平手上正忙着呢，没工夫搭理他。
谭宗明真觉得自己养了个儿子一般，揉揉他的头发进了书房。赵启平手上停下来，望着他的背影拐进去，点开好友栏，注视着灰色的用户名“你爹突然”蹭得亮了起来。
“我就知道。”赵启平对着书房的门磨牙。
【山海不可平】：壕哥！上线啦！
【山海不可平】：巡边任务搞一发怎么样？
【你爹突然】：什么巡边任务？
赵启平对着电脑屏幕又开始咬牙：“你特么上网就是给我过任务的，问那么多干嘛？”不过，眼下他也不愿放弃这么个优势：谭宗明不知道他知道了，他正好逗他一逗。
【山海不可平】：你去列战英那儿领个任务就行啦，我去帮里拉人。等下宣武门见？
【你爹突然】：行。
南巡任务，是系统这段时间搞的一个活动。天子巡边，四方肃清。玩家被要求组成靖边小队，沿着巡视线路捕杀逆贼乱党。每天可以无限次刷，奖励比一般人物丰富。一个月后巡视结束，在这期间，帮派积攒的功勋值可以用来兑换奖励，前50名帮派和个人还能赢得功勋称号和橙武。
领了任务，看了一下地图，萧景琰自金陵城出，先北上蓟州，西行至长安，而后直入巴蜀，取道涪陵，南入滇贵，再由黔府北上，绕过琅琊山，回到金陵，饶了大半个中国。官方开这个活动是为了让更多的初级玩家能够体会到地图的多样性，所以临时开放了所有地图的飞行符降落功能。也就是说，即使没有打通那个地图，也能通过飞行符飞过去练级做任务，大大方便了大号带小号提升。官方也希望借此测试服务器的承压能力，了解真正的活跃玩家数量。
活动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眼下正在巴蜀。
蜀郡地图做得挺有特色，依山而建，拔地而起，这边的墙根是那边的屋顶，到处是用轻功飞檐走壁的少侠侠女们，宛如一个巨大的兔子笼，哪儿都是蹦蹦跳跳的少年人。
谭宗明装备好，输出大，很快就刷完了几轮，忽然见到世界栏里猛地一跳。
系统通知：梁帝萧景琰已到朝天门。
游戏设定，天子仪仗所至，沿街开宝箱，玩家们蜂拥而至，倒还真的有了几分夹道欢迎的架势。谭宗明懒得抢，也抢不过手快的年轻人。就跟着队伍站在拥挤的路边，简直看不到自己的用户名。懒得屏蔽其他玩家，就跳到附近一处茶楼的檐角上，勾着栏杆往下看，只落下一片白色的衣角。
龙辇中的萧景琰一直机械地左右张望摇手，仿佛一个设定好一切的木偶，天衣无缝地完成程序交给他的任务。谭宗明跳到檐角时，他正好望向这里，谭宗明正还感叹巧合，服务器就因为人多而卡了。
龙辇停在路上，路周围是沸腾锅子一般的人群，人群的中心是龙辇，龙辇上站着皇帝，皇帝抬头看向这个坐在檐角的白衣刀客，似乎看到老熟人，手僵在空中打个茫然失措的招呼。
卡了几十秒，整个画面才活过来，他也才活过来，放下手，扭过头，向另一边挥手，然后再回到这边。龙辇缓缓驶过拥挤的街道，留下一片开箱后自动生成的高呼万岁。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过如是。
赵启平早瞧见那白衣服的家伙一脸骚包地跳到房顶上，仿佛自己壕得浑然天成不屑和你们这群蝼蚁一起抢宝箱，心里笑骂他游戏里也这般做派，又跳上房梁去陪他。
【山海不可平】：壕哥壕哥，怎么不去开箱呀？
【你爹突然】：我不需要
【山海不可平】：果然是壕哥！
赵启平扁了扁嘴，吐了吐舌头，想了想接着敲。
【山海不可平】：好热闹啊，真皇帝出巡也就这架势吧
谭宗明皱了皱眉头，不知他此言何意。他敲了好几个回复，都觉得不妥帖，忽而想起一事，打开浏览器历史，赫然瞧见前几日搜索的“嘉林医科大学附属第六医院”，心中有数，在回复框中敲了起来。
【你爹突然】：只怕热闹十倍也不止
【山海不可平】：真的假的？还要热闹？古代哪儿那么多人
【你爹突然】：《康熙南巡图》上画的人比这多得多，我小时候老跑故宫玩，对那图真是印象深刻，不会错的。
赵启平心中咯噔一声。
他是知道了，还是试探他知道不知道？
之前谭宗明对于自己的私人信息一概闭口不谈，如今忽然谈起小时候的事，实在叫人生疑。
【山海不可平】：北京人啊，这么巧，咱们老乡啊
电脑前的谭宗明果然如他所愿的皱起了眉头。他认定对面是赵启平，但是出于职业习惯，不放过任何的可能性，是以沉默。
赵启平趁热打铁，立即补上一句。
【山海不可平】：我之前在北京上学的时候，也喜欢去故宫，可没留心过
【你爹突然】：以后有机会回去看呗
【山海不可平】：我其实更想留国外，不回去了
赵启平玩得兴起，刚才对面沉默半晌，肯定已经犯嘀咕了。
【山海不可平】：其实我还是蛮喜欢美国的
谭宗明此刻却已经确定对面不是别人，就是赵启平本人了。赵启平玩得太欢，狐狸尾巴都恨不得长出三根在后头晃来晃去了。这家伙游戏上从来个人信息保密得很，又是北京又是美国的，真不怕约出来线下见面？谭宗明略一思量，有了对策。
【你爹突然】：你在美国？这么巧啊，你在哪个州？
“卧槽这是要面基约炮啊！”赵启平忍不住叫了一声。隔音好，里头听不见。想了半天，挑了个最远的。
【山海不可平】：阿拉斯加
【你爹突然】：真是太巧了，我也在阿拉斯加——我搞石油的
【你爹突然】：有空见一面吃个饭呗？
【山海不可平】：行啊
【山海不可平】：啊！我室友叫我过去洗澡！先下啦
【山海不可平】：壕哥拜拜！
室友叫你洗澡？他叫你过来睡觉还差不多。谭宗明退了游戏，拉开门，走出去：“现在这会开起来真是没个数。”
“会开得怎么样？”赵启平也麻利地退了游戏，合上电脑，盘腿坐在沙发上犹如一只大型犬一样盯着他。柔软的头毛被之前谭宗明揉得有点乱，他也懒得收拾，乱着舒服，谭宗明也就顺便过去再撸了一把。
“在谈合资的事。”谭宗明笑笑，却故意不问他游戏，“澡洗了没？”
“还没，马上去。”赵启平连忙心虚地跳起来，总觉得自己一语成谶似的。
次日上街，第五大道照常游人如织。时间紧，来不及做，逛了几家常去的店试了几件成衣，看上去还不错。赵启平倒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好看谭宗明就全拿下，左右给他穿上去的衣服，也是要被他给剥下来的，想想也合算得过分。
两人满载而归，各拎着几个袋子，说说笑笑地走过惠特尼，谭宗明忽然僵了一下，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赵启平：“帮我拿一下。”
赵启平顺手接过，以为他有什么事要腾出手来，谁料他径直又往前走了起来，赵启平拎着袋子跟在后面走了一百多米，他才停下，回头伸手拿他的袋子。
“怎么了？”赵启平躲开手，盯着他。
谭宗明顿了顿，坦言道：“方才迎面瞧见我母亲一个朋友，免生事端。”
赵启平瞧见方才一个年长女性的目光，心中早有疑虑，没料到他这么坦率，一时间竟也不知说什么，把手里那几件又交还回去，只当做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并肩前行。谭宗明没有解释，赵启平也便不想再纠缠。
赵启平后来又约着庄恕见了一面，吃了个饭，具体敲定了回国的事宜，并且告知了父母。赵家二老早就盼着儿子能回来，只是又不想耽误他在国外远大前程。如今孩子自己愿意回来，自然千万个高兴，哪怕赵启平说了要自己在外头租房子，也没有半点不同意，只说“男孩子大了，是要独立的，不然交女朋友要被笑话还和父母住在一起的”，拳拳爱子之心叫赵启平不知如何应对，只应付了几声，就挂了视频。
本以为今晚要早点休息，因为明天——用谭宗明的话来说——要被迫吃顿社交饭，谁料他提议出去走走。赵启平明儿没什么社交需求，只当吃顿好的，既然谭宗明都觉得没事儿，那就出去溜达溜达。
两人开车到了离家不远的一处画廊。赵启平认识这里，远离之前被文院的学妹们塞了在这儿的艺术展的票，晓得这里除了卖画以外，偶尔承接一些小的展览。天晓得谭宗明是不是拉着他来看看画买画——他猜想这人打算买一点带回上海，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谭宗明抱怨他在陆家嘴的家宛如酒店，毫无趣味。
厅里没人，只一副堪称浩荡的画轴，更无其他藏品。
“或许我该介绍一下……”
“《康熙南巡图》第六卷。”赵启平打断了他的话，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又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这是前几天苏富比拍的那个残本？”
“是。”
“你拍了？”
“是。”谭宗明点点头，“现在可以好好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什、什么？”
“《康熙南巡图》上画的人比这多得多，我可没有诓你。”谭宗明笑了。
仿佛吞了两三斤棉花，赵启平喉咙涩得发不出声音。
“……你们土豪的举证方式……别具一格。”赵启平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有诓你。”谭宗明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我说的话都算数。”
“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想和你在一起，从当时到现在，都是实话，也都算数。那天我说免生事端，也是认真的。回去我要做一些事，我不觉得会获得我父亲全力的支持，但至少，我希望他不要反对。他在很多问题上不是一个合格的决策者，这是第一代家族企业拓荒者们都有的通病，他们喜欢把家庭问题和商业决策混为一谈——我的意思你明白么？”
“明白。”
“真的明白？”谭宗明笑了，“明白什么了？同我说说呗？”
“不明白。”赵启平又背过身去，端详起那副画，面上藏着笑，“你说这水像不像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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