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有所不为 15
15.
谭宗明在东汉普顿有一间度假屋。Lisa建议把今年的活动定在那里，而非像往常一样的皇宫酒店，为的是气氛更轻松。因为到场的多是医学界的人，形式也改成了比较轻松的野餐会而非之前的早午餐会。Lisa妥帖地把赵启平加入了单独的邀请名单而不是作为谭宗明的“plus one”，对此，谭宗明表示她值得再一次加薪。
赵启平和谭宗明是分开入场的，谭宗明说他未必有那么多的时间跟他在一起，让他自己放松一下，左右今天来的许多都是业内，他不会找不到话说。端了一杯蔬果汁，站在绿色的篱笆墙前往那边看，他的小家伙穿着一件骨色线衣靠着回廊柱子站着，游刃有余地和一群围上去的小姑娘调笑。赵启平昼伏夜出，学习工作也忙，皮肤有些苍白得过分，生来就应该用手术刀割破才有点鲜血使其丰富一般。他被簇拥在几个tan得诱人至极的小姑娘里，实在有点反差意味。
“那个小家伙我之前没见过。”安妮端了一杯香槟，“我问了接待处的女孩儿，说是个医生？”
“一个医学博士。”
“他会在汉普顿待多久？我正打算邀请他去读书俱乐部。”
“这个你要自己问他。”谭宗明笑道，“不过我可以跟你打赌，他对于你们的读书俱乐部半点兴趣也没有。”
“话可不要说得太绝。”安妮扫了一眼他手里的蔬果汁笑了，“不至于吧。”
“今天的主题是健康，以身作则。”谭宗明说着用那杯满是水芹味儿的蔬果汁敬了她一下。正说着，庄恕和他的老师Dr. Forster一起走了过来。庄恕这人对发胶情有独钟，谭宗明觉得他有些油头粉面的意思，不过做事尚算靠谱，此次合作，全在他牵线拉桥。
“谭先生，我们非常感激您组织这次聚会，当然还有您的慷慨。”庄恕道。
“我挺一朋友说过，你们其实最讨厌来参加这些活动，但是又不得不来，哄我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对冲蠢货开心，都是为了经费——所以其实是我该谢谢你们拨冗前来。”谭宗明笑了，“我没说错吧，庄医生？”
“这口气我有点熟悉。”庄恕环顾四周，有了答案，笑骂道，“他小子居然把我们卖了。”
“所幸是个好价钱。”谭宗明微笑道，“我听说你是他学长，那这位应该是……”
“对忘了介绍了，这是我们的老师Dr. Forster，也是长老会医院NYP/Columbia中心的负责人。”
“您好。”谭宗明伸出手去，“我听庄说过，说其实你们也一直都有和国内顶尖医疗机构合作的想法。”
“没错，是这样的……”Dr.Forster点点头。
赵启平站在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女伴们的谈话，观察着谭宗明。
他从未见过工作状态下的谭宗明。那个人在社交场合收敛了他大部分的侵略性，是一个最佳的倾听者，却从来把握着谈话的节奏和走向。穿着他们一起挑的一件米白色休闲服，站在人群里，望着他面前的人，不时微微地点头表示赞同，偶尔又笑起来打乱Forster那标准的令人昏昏欲睡式的长篇大论的节奏，把话题重新引到熟悉的地方去。我们的Forster先生大概觉得今天的networking大获成功，和一个搞金融的也有这么多共同话题。然而事实总令人遗憾，谭宗明和谁都有很多共同话题。
“你好。”
他的目光被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孩儿挡住了。定睛一看是一个金发的高挑女孩儿，蜜色的皮肤很衬她。
“你好。”
“Jerry，对么？”女孩儿笑了，“现在呢，往你的九点钟方向看，站在喷泉边的就是我妈妈。她们的生活实在无趣，所以要我来邀请你去汉普顿的读书俱乐部，给我个回答我去交差——当然如果你接受的话，我就当做是对我外貌的恭维了。”她笑着，口气却硬邦邦的，显然并不乐意替母亲跑这一趟腿。
赵启平想了想笑道：“抱歉，我很快就离开美国了。不过你依旧可以接受对你外貌实事求是的恭维，值当的。”
女孩的笑意慢慢透进眼睛里：“Amanda，很高兴见到你。”
谭宗明往回走的时候看着安妮的女儿和他的小家伙相谈甚欢，一时间也有些说不出的得意。
“说什么这么开心？”
“Jerry说如果我gap year去中国，他可以带我转转。”
“我不认为captain会觉得那是个好主意，他和安妮都希望你能直接去耶鲁。”
“哈哈，听上去我像是一定要去似的——不过总好过哥伦比亚对吧？”Amanda耸了耸肩膀，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两位都是那里毕业的，“无意冒犯，我的意思是……”
“去上大学挺有意思的。”赵启平笑道，“只要离家够远。哥大对于任何一个不在曼哈顿长大的人而言，都挺不错的。”
“下次回纽约记得打电话给我。”Amanda笑了，丢下他们回母亲那儿交差。
“她应该还挺喜欢你的。”谭宗明笑着把手里的蔬果汁放在台子上，“芹菜汁这种东西到底是发现它可以食用的——我这辈子都不要再喝第二杯了。”
“降血压的。”赵启平同情地看着他，“听Forster大人讲话，感觉如何？”
“我忘了他说啥了。”
“我看你们聊得挺开心的。”赵启平坏笑道。
“Style，not sincerity is the vital thing。[1]”谭宗明顺手从边上走过的侍应生手里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一口气灌了下去，“你刚才玩得怎么样？”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赵启平严肃道，“那个是真的假的？”
他朝着一个站在泳池边穿着希腊式长袍的美女雕像努了努嘴。
“当然是真的。”庄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们后面，笑道，“我检查过了。”
“真的？”赵启平瞪大了眼睛。
雕像浑身灰白，摆出古典的造型，连头发丝儿都一动不动。赵启平之前疑心那些雕像实在有些3D打印逼真意思，没想到是真人扮演的。
“所以，让模特涂了灰色的颜料，装成神话里奥林匹斯山上的少女们，服侍众神？”
“我想设计者应该是这个意思，我一般都不管这些细节。”谭宗明皱着眉头，“不过，至少比较环保对吧？”
“刚才我跟VP谈了一下，我觉得合作的事儿没什么问题，他们对你的印象一直很好，而且你又在美国这么多年，对于他们而言比国内蜂拥而至的投资者要更熟悉。”
“你们要和长老会合作？”赵启平看向他们。
庄恕没说话，只看向谭宗明。谭宗明点点头：“对，我一直有打算和美国医院合作，在国内的超一线城市开设合作的私立医院。”
“私立医院？”赵启平皱了皱眉头，“国内现在的环境不大适合吧，基本上还是去公立大医院啊。”
“国内的患者很多都是医生导向，公立医院设施少，人手不足，工作压力大，很难提升服务质量。如果私立医院也能用同样的医生，但是提供更好的服务，更先进的设备，其实是有可搞的地方。”庄恕解释道，“不过，医疗投资，无非深耕细作，如果不是盛宣这样现金流比较充足的，愿意做长线的，可能很难有什么回报。”
“然而即使是盛宣，这条路也不好走。如果我还在做PE，我是不会投资医疗的：——5到10年，太长了。”谭宗明叹了一口气，“但是盛宣相对PE有个优势，不会只局限于某一细分领域，更多的可以形成一个产业链布局——这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
“但是人的想法是最难改变的，你现在直接跟他们说我们是一样的，我不觉得患者一朝一夕间就能接受或者怎样，如果患者还是往大医院跑，你就算钱再多，撑不了多久。”
“很多改变，都是从错位与不合理开始的。现在的医疗资源配置就是个倒金字塔，医疗资源都集中在大医院，像你不也是毕业就回去大医院？当然我不是说这样不对，年轻医生在社区医院得不到什么临床支持，想去大医院对个人发展也有好处。但是功成名就的成熟医生，面对日益严峻的医患关系，我不觉得他们不动心。他们动心，患者就要动身了。”
“那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知道，拭目以待。”谭宗明笑了，“什么都知道，还有什么意思？”
赵启平没说话，把杯子里的香槟喝掉了。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出缘由。这样的改变究竟会对这个行业意味着什么？就医更方便还是更艰难了？将来年轻的医生们又会选择哪里？这些问题大大超出了他这种小医生的视野和认识。大量无法处理的信息加重了他的窒息感，叫他兴奋又紧张地盼望着未来——如同他曾经宣誓的那天——
“我保证履行由于我的专业我自愿承担的治疗和帮助病人的义务……用同等的关切和献身精神关怀所有需要我帮助的人，不管他们有没有能力付酬……主要为了我的病人的最佳利益，而不是主要为了推行社会的、政治的或财政的政策或我自己的利益而行动……”
“想什么呢？”谭宗明见他盯着草地出神，推了推他。
“Nowadays people know the price of everything and the value of nothing.”赵启平想了想，回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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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王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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